第五十七章 父母的往事

把周冰送回家，郭陽這才打車回家。等他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多了。家裏的燈雖然亮著，但母親謝玉芝卻不在家。郭陽進了門發現母親不在，大吃壹驚，他突然想起來，母親發生致命的車禍就在今天晚上，這是郭陽這幾天再三叮囑謝玉芝晚上不要出門的關鍵因素。
他擔心災難會再次重演。盡管他已經竭盡所能來防止悲劇的發生，母親也同意不再去補習班兼職，但……
壹時間，郭陽壹顆心沈到了谷底，他臉色變得無比蒼白，嘴角都在哆嗦著，他發瘋壹般沖出門去，壹路奔跑著出了小區，向當年謝玉芝出車禍的東風路口撒腿狂奔。
東風路口壹片靜寂，夜幕中的車流人流平靜如常，路邊的小花園裏還有幾個老頭老太太隨著悠揚的音樂跳著時下流行的老年迪斯科，蹦擦蹦擦的音律節奏讓郭陽心煩意亂。
郭陽心急如焚，在路口的人行道上來回踱步。
等了十幾分鐘，也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他不安地掏出手機，撥通了家裏的座機號碼，遲遲沒有人接，他急得額頭上冷汗直冒。
“餵，誰呀？”
那邊終於傳來母親謝玉芝輕柔平靜的聲音，郭陽如釋重負，瞬間熱淚盈眶。
他沒有說話，把手機塞進口袋，再次狂奔回家。
謝玉芝剛才出門去小區門口的副食店買了壹小袋大米，路上遇到壹個熟人就多說了兩句話。剛回家就接了壹個莫名其妙沒人應答的電話，皺了皺眉才將電話扣死。
見兒子進門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樣子，謝玉芝不禁訝然：“陽陽，妳這是咋了？看這壹身臭汗！”
郭陽深吸了壹口氣，強忍住欲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我去跑了跑步——媽，我去洗澡了！”
郭陽轉身就換了拖鞋，向衛生間走去。他眼角的余光發現母親欲言又止，就停下了腳步，回頭望著母親。
“陽陽，下周日妳有時間嗎？有個親戚家裏辦喜事，我想帶妳過去參加壹下。”謝玉芝眉眼間掠過壹絲不經意的復雜之色。
郭陽皺了皺眉：“親戚？媽，哪裏的親戚啊？”
在郭陽的記憶中，母子倆這些年相依為命，幾乎從無親戚往來。母親娘家那邊，外公外婆不在人世，郭陽只隱約知道母親有壹個哥哥和壹個妹妹，都在本市，普通的工人家庭。母親為什麽不與娘家親戚來往，他並不知內情。反正在娘倆最艱難的時刻，母親都沒有向娘家親戚求助。
至於父親——郭陽自懂事以來，就沒有問過母親。他從小就格外早熟，知道父親似乎就是母親生命中最大的隱痛，既然母親壹直都在回避，他更是不敢輕易捅破這層單薄的窗戶紙。
郭陽知道，如果母親想說，遲早都會說的，如果母親不想說，他問了只能徒增傷感和創痛，那又何必？
謝玉芝目光閃爍起來，郭陽能清晰地感知到母親全身心湧蕩起來的隱痛。他知道，或許就在這個晚上，母親要向他講述真相了。
謝玉芝深吸了壹口氣，聲音微微有些抖顫：“陽陽，妳坐下，媽媽跟妳說點事。”
郭陽靜靜地坐在了沙發上。
“陽陽，妳是壹個懂事的孩子，妳從來沒有問過妳爸爸的事……”謝玉芝輕嘆壹聲：“媽媽今天就告訴妳所有關於妳爸爸的事情，妳已經長大成人了，我不能再瞞著妳！”
郭陽還是沈默著。
“我是在上山下鄉中認識妳爸爸的，他當時是郊縣向陽村的赤腳醫生……我跟妳爸爸結婚，當時妳姥姥姥爺氣得大病壹場，發誓不認我這個女兒……”謝玉芝陷入了悵惘的往事回憶中，她的話也是斷斷續續，但就從她支離破碎的講述中，也給郭陽勾勒起那個混亂動蕩與激情交織的年月中壹幅城裏女知青與鄉下農民相愛結合的悲劇畫面。
謝玉芝家境固然壹般，但卻是城裏人。下鄉插隊的知青將來有壹天是要回城的，可謝玉芝卻愛上了壹個泥腿子，這讓謝家夫妻如何受得了？再三勸阻不聽，就與謝玉芝斷絕了往來。
郭陽剛剛生下才壹周歲，也就是1977年的夏天，謝玉芝就等來了回城的機會。農村的艱苦生活與城市的燈紅酒綠相比，自然是前者讓人厭倦。謝玉芝沒有逃過大多數知青回城的巢窠路線，她與丈夫商量回城，卻遭到了郭赤腳醫生的強烈反對。
夫妻倆因此鬧翻，謝玉芝堅持回了城，帶著自己的兒子。她本來以為，自己回城之後，會慢慢緩和跟丈夫的關系，然後想辦法也把丈夫搞到城裏來，壹家人團聚。
然而，郭赤腳醫生的決絕無情出乎了她的想象，在她離開向陽村不到兩個月，他就單方面堅決提出離婚，然後在最短的時間內另娶新歡，又很快有了自己的女兒。
謝玉芝傷心欲絕，從此之後孤身壹人撫養兒子長大，再也沒有跟郭陽的父親聯系過，也沒有再踏入向陽村半步。
謝玉芝淚流滿面，她最後顫聲道：“陽陽，妳爸爸叫郭正民，妳上大學那壹年長癌癥去世……都是媽媽的錯，媽媽不該這麽自私和狹隘，沒有讓妳見妳爸爸壹面。”
郭陽其實對父親沒有任何概念，他實際上早就猜測父親已經不在人世。只是沒有想到父母之間的恩怨糾葛遠遠比他想象中的更復雜和悲苦。他知道母親是壹個逆來順受性格柔順非常善良的女人，母親之所以這麽多年不提父親半個字，無疑說明郭正民做得太絕情、太過分了。
“媽媽，妳沒有做錯，妳沒有錯，我從來都沒有怪您。”郭陽感慨萬千，眼圈壹紅，他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媽媽，都過去了，這些傷心事我們以後不提了。至於我爸，他從未對我盡過半點當父親的責任，在我心裏，其實他早就死了。”
謝玉芝悲從中來，放聲慟哭。
事實上，這麽多年來，郭正民從未進城探視過郭陽這個兒子，哪怕郭家後來發家致富，成了遠近聞名的“萬元戶”，對於城裏的這個兒子，郭正民都沒有半點情分。
郭陽沒有再勸母親，他知道母親這麽多年的悲苦壹旦發泄出來，肯定要讓她發泄個夠，否則憋在心裏會憋出病來。
良久，謝玉芝才哽咽著道：“妳爸爸的另外壹個女兒，也就是妳的妹妹下周日訂婚，她和她媽托人捎信來，希望媽媽能帶妳參加訂婚禮，如果妳能抽出時間來，媽媽就帶妳回向陽村壹趟，順道也給妳爸爸上個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