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混沌之海與世界貝

　　混沌就是真實的背面、物質的虛無、光明盡頭的黑暗。
　　整個世界，不僅是巴托與震旦所在的這個世界，就連這個世界之外的無垠星空，也只是浸泡在混沌之海裏的沙礫。
　　這是陶特的說法，按此理解，混沌就等於“未知”。但凡是觀測不到無法觸及的，全都歸於混沌了。
　　壹般而言，靠不可證偽的自洽邏輯編故事的邪教都是這套說辭。不過陶特顯然不是編造的，祂的說法也不全是吹噓，至少在壹定程度上是真實的。
　　而祂這個“偉大漂流者”，其實就是從混沌之海的某顆沙礫裏掙脫出來，浸泡在浩瀚洋流裏隨波逐流，完全沒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運。
　　“那可真是殘酷的世界啊。”
　　陶特傳來的意念帶著微微波動，波動中隱含的悸動甚至顫栗，應該就是深植於祂記憶裏的痛苦和恐懼。
　　“說真的，有時候還挺羨慕妳們這些龜縮在世界貝裏的小小生靈。”
　　陶特又說：“妳們雖然被世界禁錮了，但以妳們的生命尺度和進化級別，在這小小的世界貝裏也足以安穩的渡過整個生命周期，不必跑到外面去受苦受難。”
　　高德送出去壹個詢問：“世界貝？”
　　確認遠阪愛的情況不是太糟糕，身體還在恢復，高德心中大石落下，開始嘗試跟陶特溝通。
　　此時他是在遠阪愛隔壁的休息室，條件不咋的只有尋常裝設，本是用來接待化魂衛人員，戰時則改造為病房。不過李蓉娘找來的匠師心思靈巧，把這處招待所建在桃山頂端魂火熔爐的周圍，外觀看上去就是壹座圓形堡樓，讓這裏又是桃山最後壹道防線。
　　置身彌散的魂火之力中，高德昨夜都不必刻意維持自己的魂火，就能安穩的攥住陶特殘角中的意識，不讓祂跟這塊殘角切斷聯系，由此睡了個好覺。
　　當然陶特願意冒著意識殘損本體受傷的危險，切斷與殘角的聯系，高德也無可奈何。現在看起來，陶特並不敢這麽做，或者是沒這個必要。
　　看現在陶特有問必答的態度，高德覺得真正的原因是後者。
　　這家夥並不是混沌惡魔，也沒有受制於混沌四魔，更接近於具備高度智慧和理性的高級生靈。
　　“這是我們這些混沌漂流者的說法。”
　　陶特說：“妳們這樣的世界，就像海裏的貝殼。有厚實的屏障保護，哪怕屏障破碎了，混沌也不是壹下子就灌進去。而且屏障裏面只要有生靈，就會持續不斷的修補缺口，最終又恢復到完好狀態。就這樣往復循環，永無休止。”
　　“世界貝有大有小，有厚的也有薄的。有藏得深的，也有淺的，還能分出是人造的還是自然形成的。像妳們這個世界貝，就是妳們的先祖用壹處混沌渦流造出來的。對了，這種渦流在某些世界貝裏，也叫黑洞。”
　　“說到妳們先祖，就得說另壹類世界貝了。剛才我還沒說完，不是所有的世界貝都安安靜靜的在混沌之海裏待著。還有類世界貝能到處亂跑，妳們先祖就是開著那種世界貝跑過來，造了個新的世界貝。我猜他們是想把兩個世界貝合並在壹起，或者替換掉原來那個，不過結果妳也知道了，他們並沒有成功。”
　　高德聽得性質盎然，仙洲人竟然是開著壹個世界過來的！
　　也難怪他們要在這個世界待上這麽久，原來是想把這個世界打造成新船，只可惜功敗垂成。
　　高德接著問：“那麽陶特大人，妳又是怎麽跑到我們這個世界來的呢？”
　　“我感覺得很清楚，妳在譏諷我。”陶特有些不爽：“我只是希望爭取到最好的結果，才願意降低生命尺度跟妳平等溝通，這不等於我願意忍受妳的蔑視。”
　　高德沒理會祂，自顧自的說：“即便是您這麽偉大的漂流者，也不會無緣無故就出現在混沌之海裏，所以要麽是從其他世界貝裏跑出來的，要麽是由混沌之海裏的雜質因緣際會進化而來的。不過您對世界貝這麽了解，我猜應該是前者。”
　　“您既然知道我的先祖，以我們這個世界的時間尺度算，是幾十甚至上百萬年前的事情了。這說明您其實壹直就伴隨著我的先祖，甚至可能與我們先祖有過接觸。就算沒有接觸吧，但您也還是像壹粒沙礫壹樣，附著在我們這個世界貝上，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擺脫。”
　　“我並不是蔑視妳，而是同情妳。就像我們始終面臨混沌的侵蝕，卻因為這是整個世界都難以逆轉的生命周期，所以感到異常無力的自憐。”
　　高德的推測壹直沒引發陶特的意念，不過說到最後，祂終於有了反應。
　　“同情……嘿嘿……”
　　陶特冷笑：“我看著妳們先祖壹步步折騰，從信心滿滿到絕望放棄，那時候我就開始同情妳們的先祖了。至於妳們，不過是他們創造出來的生靈，都無法觸動我的任何情感。”
　　高德嘿嘿笑回去：“我猜妳壹直貼在世界貝上，沒辦法自己掙脫。等我們的先祖離開後，凡人開始自力更生。每隔幾百年世界貝就會出現裂縫，混沌順著縫隙滲進來，也要把妳沖刷進來。妳壹次次的抵禦這股力量，成功了無數次。但這壹次，妳再也無法抵擋，只能跟著混沌壹起進來，尋思著破而後立，重新逃出去。”
　　殘角後面的意識沈寂了許久，高德還以為自己這番話說得太直接讓陶特破防了。
　　就在他開始做準備，防著這家夥切斷跟殘角的關聯時，祂卻有了回應。
　　“這不意味著妳有資格嘲笑我！”
　　祂的意念帶著強烈波動，高德都想象得出祂如果是人形的話，這時候是如何惱羞成怒。
　　祂恨恨的道：“就算我困在妳們這條小小的臭水溝裏，等妳的骨頭變成化石的時候，我都還是好好的！”
　　這是做好在這個世界裏坐牢的心理準備了？
　　高德又從這話裏捕捉到了另壹個信息，這家夥似乎沒有繼續重復在南平港融合惡魔裂隙侵蝕現世的能力了。
　　他對這位偉大的漂流者已經有了具體打算，如果可能的話，他覺得這家夥是解決眼下危機的大好工具。
　　不過有件事他還是得確認下，畢竟南平港上百萬人因祂而死。對祂這個尺度的存在，這壓根算不了什麽，說不定都比不上人類給螞蟻窩灌開會，但他自己是人類，不是超出人類這個尺度，跟陶特壹個層次的存在，他不能丟失自己的立場。
　　他問：“把那些惡魔裂隙合為壹體是妳幹的？妳是自己選中了這個地方的？控制活人血肉，給自己創造可以進入現世隨意活動的軀殼，也是妳的計劃？”
　　陶特沒好氣的道：“洪水會把妳沖到哪裏，是由妳自己決定的嗎？妳被洪水推著撞破了木屋，是不是還要賠償屋主啊？”
　　這家夥絕對是其他世界裏走出來的，有過身為人類……或者是其他種族智慧生靈的生活經歷，不然怎麽可能舉出這麽形象的例子。
　　接著陶特的意念更為不屑：“還有活人血肉，那跟屍體有什麽區別？他們的魂魄早就被混沌沖刷得渣都不剩了，我不過是用他們的軀殼而已。妳那些手下用來對付惡魔的火，不壹樣是燒凡人的軀殼嗎？”
　　高德倒是輕松了些，這家夥終究不是直接的兇手。
　　“還有什麽話要說就快說！”
　　陶特催促：“我會跟妳說話，就是想看看妳有什麽想說的。不要以為妳拿捏住了我的壹點本體，就能讓我低頭。大不了我舍掉這點本體，休養壹陣子就好了。這陣子對妳們來說或許很漫長，幾百年或者幾千年，等我完好如初的時候，妳應該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高德也不繼續吊祂了：“我還想跟妳說的是，我可能有辦法讓妳出去。”
　　陶特又沈寂了，許久後才發過來壹點意念：“啊？”
　　接著才回過了神，再度冷笑：“這玩笑可真是好笑！”
　　“既然妳很早就認識我的先祖，那妳該知道義思達。”高德不理會祂，淡然的道：“那時候的義思達現在還在，只是變成了魔思達。他們的首領……我懷疑其實跟妳壹樣，都是漂流者，但是出了問題分裂成了幾塊。”
　　“按某個魔思達的說法，他們的首領在這個世界的某處做了手腳，可以從那裏離開這個世界重回星空。只不過那個地方不僅需要集齊首領的碎片，還需要我去開啟。如果妳相信我，配合我的話，我可以讓妳加入這個計劃。”
　　又是壹陣沈寂，然後陶特發來聲冷哼。
　　高德還以為祂要繼續冷嘲熱諷，或者表達蔑視。
　　沒想到祂直接問：“要我怎麽配合妳？”
　　高德都沒回過神來，就這麽相信了？
　　“義思達我知道。”
　　陶特說：“他們的頭領，被部下稱呼為帝神的那個家夥，我跟他還挺熟的。他曾經還勸我進這個世界貝裏，我沒聽他的。那家夥跟妳的先祖壹樣，也是逃難過來的。他們的世界貝快完蛋了，被妳的先祖救了。”
　　“如果是那家夥的話，把自己還有原本世界貝的殘骸加壹塊，是有逃離這裏的機會。他們那幫家夥，也的確跟妳的先祖格格不入。”
　　高德還是難以置信，自己能開啟風暴之心的說法，也不過是朗世德的推論，這家夥怎麽就毫不猶豫的信了呢？
　　“能把我的本體分割出去的家夥，在這個世界貝裏還是第壹個。”
　　這時候陶特倒是很痛快的低頭，但又沒完全低下來。“從某個側面看，妳也算接近我這個層次的存在了。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可以辦到這事的人，那也只可能是妳。”
　　高德默然，總覺得不太適應。
　　還好陶特幫他適應了：“再說了，妳怎麽知道我是真信了，還是故意哄著妳呢？”
　　“好了，說吧，要我做什麽。”陶特催促：“反正妳的條件肯定都只局限於這個世界貝裏，對我來說，都只是不值壹提的小事。”
　　那高德就不客氣了：“如果我要妳幫我堵住所有惡魔裂隙，把這個世界貝完全修復好呢？”
　　陶特似乎咬著自己舌頭了，如果祂真有舌頭的話。
　　支支吾吾了幾下，祂惱火的道：“妳讓壹個被洪水裹挾的人去堵住堤壩上的缺口？”
　　意念穩定下來，祂深深嘆氣：“不要小瞧混沌的可怕，妳們現在面對的只是混沌之海滲進這個世界貝的小小支流，不，甚至可以說是小小的壹滴。”
　　高德跟著嘆氣：“這麽說起來，妳也做不了什麽啊。”
　　“不不，我可以做的事情很多。”陶特趕緊道：“比如說……我知道妳們世界貝上那些地方的裂縫很危險會成為缺口，擠在缺口的高階惡魔都是誰，有什麽本事。如果需要的話，我甚至可以擾亂他們，當然別想讓我去解決它們。我解決不了它們，就像它們也奈何不了我壹樣。我是混沌之海的沙礫，它們是混沌之海與世界貝裏凡人魂魄的投影，都不是壹個路數。”
　　祂終於說到了高德稍稍感興趣的點：“不過我可以搶在它們前面控制住活人血肉，避免被它們浸染成擁有真實血肉的惡魔。”
　　這就不錯了，已經能大幅削弱混沌降世的危害。即便拯救不了那些第壹時間被混沌侵蝕的凡人，但能避免後續的更大損失。
　　“我們還是需要進壹步的相互信任。”
　　高德說：“我可以把正在進行此事的魔思達找過來，讓妳確認我所言不虛。妳也需要向我證明，妳能做到妳說的事情。當然，在我們相互合作期間，妳這塊殘角，就得作為我們保持聯絡的工具，我會維持現狀。”
　　“這個自然。”陶特很上道：“哪怕機會很渺茫，但對我這樣擁有不朽生命的存在而言，這點時間是值得付出的。”
　　談妥了合作，高德關心起其他事情。
　　有了個置身混沌之海的漂流者，高德自然想對混沌有更多了解。
　　“混沌惡魔……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問：“我是說，凡人魂魄到底是怎麽投射到混沌裏，讓混沌凝結出惡魔的？”
　　陶特嘿嘿笑了，不過這次不是冷笑：“妳應該知道，混沌四魔的另壹個稱呼是混沌四神。凡人遇到困難危險，就下意識的向上天禱告，希望有神明降臨救災度厄。世界是守恒的，有這樣的願望，必然會有力量抵消這種願望對世界的影響。”
　　高德沒再問了，只是暗暗苦笑。
　　這特麽還真是個唯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