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水文站

　　雜木河清淩淩地流淌在她面前。
　　從研究院到水文站，也就三個多小時的路程，鄧朝露走得並不累。正午的陽光照在天險嶺下那年代久遠的壹院平房裏時，鄧朝露的步子邁過了吊橋。她聽到壹陣笛聲，心裏壹陣喜，那是路伯伯吹出的。很快她的心又暗下來，因為那笛聲是淒淒婉婉的《蘇武牧羊》，壹個人的流放與絕世愛情，從西漢飄來的華美的絕望。
　　壹只狗從山下的小院裏沖出，四只腿發著歡兒，嘴裏汪汪叫，奔幾步忽然停下，又掉轉身沖院南邊林子裏的聽山石前奔去。狗叫黃黃，是路伯伯忠實的伴，它是去叫路伯伯了。不大工夫，黃黃咬著路伯伯的褲腿，搖著小尾巴跑過來，沖鄧朝露搖頭擺尾。鄧朝露壹把抱起黃黃，又是親昵又是歡喜，親熱了壹陣才沖路波說：“路伯伯好。”
　　路波認出是露露，兩只手興奮得不知往哪放，上上下下瞅著鄧朝露，瞅半天，聲音發著顫兒說：“怎麽又瘦了，妳這丫頭，老是不好好吃飯。”
　　鄧朝露俏皮地壹笑：“哪有瘦嘛，都成小胖豬了。”說著又在黃黃頭上親昵地貼了下臉。“黃黃，告訴姐姐，跟爸爸淘氣沒？”黃黃汪汪叫幾聲，看看路波，再看看鄧朝露，羞澀地搖了搖頭，把頭鉆在了鄧朝露懷裏。
　　“妳咋來的，沒車？”路波朝河的方向望去，順河而下是壹條路，那路壹直延伸到山下，延伸到谷水城。可路上幹幹凈凈的，壹點塵埃也沒有，更看不到車輛的影子。
　　“走來的，昨天就出發了。”鄧朝露說。
　　“不會吧？”路波訝異地望住鄧朝露，又問，“昨晚住哪，山下？”
　　“毛藏城，天亮搭三碼子，到紅溝河下的。”鄧朝露撒了個謊，沒把山上住宿的事說給路波。路波跟山上的範院長有矛盾，昨晚範院長跟鄧朝露說起過路波，是看完那些遊走的燈火後，範院長說睡不著，最近老失眠，不如再坐會兒？外面風很大，吹得人站立不住。鄧朝露也不想睡，跟範院長到了辦公室，兩人又拉開了話頭。談起路波，範院長無不憂心地說：“妳路伯伯變了，壹蹶不振，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路工了。現在又多了壹個壞毛病，成天跟不三不四的人攪和在壹起，幹些莫名其妙的事。”鄧朝露正要驚訝，範院長又說：“也怪不得他，他這壹生，遭遇的不公實在是太多了，沒倒下就算大幸。”
　　“他們那個時代，都壹樣。”鄧朝露無不感慨，心裏其實對路波是有袒護的。
　　“也不，盡管都遭遇不幸，但有些人留的傷痛不重，能緩過勁來。妳路伯伯留的傷痛太重，況且他這壹生……”範院長說壹半，不說了。鄧朝露的心狠狠響了幾下，範院長隱去的話，她都懂，她怎能不懂呢？路波壹生未娶，他“文革”中失去的愛情，還有關於他和戀人的種種傳說，壹直是同行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只是這些年人們不大說了，揭人傷痛有點殘忍，不過太多的人還是在替他扼腕。這陣鄧朝露忽然想起昨晚範院長的話，不由得就深情望過去。
　　路波比以前更憔悴更顯老了，上次見時鬢角頭發還沒那麽白，眼角皺紋也沒那麽深，現在居然兩鬢花白了。壹個人咋就老得這麽快？
　　“秦老還好吧，身體怎麽樣？”路波邊走邊問，有人出來跟鄧朝露打招呼，鄧朝露微笑著點頭，完了沖路波說：“他身體也不是太好，剛剛住過院，還沒恢復呢。”
　　“壹晃都老了，年齡不饒人啊。”路波嘆了壹聲，伸手捋捋稀疏而又花白的頭發。鄧朝露壹眼就望見了那個傷疤，心裏咯噔壹聲。
　　那傷疤是為她留的。大四那年，鄧朝露來水文站實習。那個夏天雨格外的多，天氣像個脾氣古怪的孩子，幾分鐘前還烈火驕陽，突然間雷聲壹響，就把黑壓壓的雲滾來，緊跟著就是瓢潑大雨。雜木河水那壹年也是不斷地上漲，水勢兇猛，下遊水庫不斷告急。有天鄧朝露自己坐著羊皮筏子去河中測數據，壹連測了三個點，往第四個觀測點去時，天上突然響來滾雷，緊跟著天就變了，還沒劃到觀測點，大雨就瓢潑而下。第四個觀測點離水文站很遠，等路波聞訊趕來時，羊皮筏子已被突然暴漲的河水沖出老遠，鄧朝露掌握不住，接連發出驚恐的叫聲。路波在河邊大聲喚她，告訴她怎麽控制皮筏子，站裏的人全都沖出來，緊張地看著她。鄧朝露慌張極了，雙手早已不知道做什麽，只是壹個勁地叫。又壹股洪水沖下，羊皮筏子連著顛幾下，翻了。
　　鄧朝露那天被咆哮的河水沖出十幾丈遠，惡浪打著她，根本就翻不起身來。洪水如同猛獸壹樣，將她孱弱的身體吞了進去，而且沒打算再吐出來。人們都說，那天要不是路波，鄧朝露就沒命了。母親鄧家英也說，是路伯伯撈回了她壹條命。路波頭上那塊傷疤，就是為她留的。
　　路波的確病了。看到桌子上還有床頭放的壹堆藥瓶，鄧朝露就知道，路伯伯的身體正被疾病困擾著，情急地走過去，抓起藥瓶，總感覺母親在瞞著她，路伯伯也在瞞著她。看完幾個藥瓶，心裏松下來，原來還是老病，並沒她想的那麽可怕，便沖路波笑了笑。
　　“妳這丫頭，就是鬼多，瞎看什麽呢？”
　　“妳們合著瞞我，我得監督壹下。”鄧朝露扮個鬼臉，忙著幫路波整理屋子了。路波的屋子太亂，亂得幾乎讓人無法插腳，這人壹生都沒把自己整理幹凈過，永遠活在亂中。鄧朝露每次來，頭件事就是替他打掃衛生。
　　不斷有人進來，跟路波說事。有認得鄧朝露的，就熱情打招呼，認不得的，稀罕地看她兩眼，聽說是站長侄女，嘖嘖兩聲出去了。雜木河水文站是流域裏建站時間最長的水文站，又處在石羊河最上遊，地位自然不壹樣，工作人員也比其他站多。路波給鄧朝露倒了杯水，讓她歇會。鄧朝露說不累，她是被屋子裏的亂象弄得著急。
　　收拾完屋子，鄧朝露坐下來，盯住壹幅畫壹樣盯住路波。路波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說：“傻看著幹什麽，妳媽讓妳來的？”
　　“我自己來的。”鄧朝露愉快地應了壹聲，見床頭櫃壹片淩亂，走過去收拾。路波突然說：“那兒妳別動。”鄧朝露停下手，想退回來，卻又好奇地往前走兩步。她看見壹個相夾，扣在床頭櫃上。路波這裏的東西她都熟悉，這個相夾卻是陌生的，帶著古舊，忍不住就拿起來，照片是二十世紀的，壹位中年婦女跟壹個年輕女子的合影。中年婦女留著短發，那個時代的幹部頭。跟她依偎著的年輕女兒壹張白凈秀氣的臉，鼻梁挺高，兩只眼睛黑黑的，非常有神，鼻梁右邊有顆黑痣，兩條長長的辮子甩在身後。
　　鄧朝露沒見過這兩個人，壹時好奇，問了句：“她們是誰啊，看上去很親切。”路波臉色陡地壹暗，走過來要過相夾，壹言不發地又扣在那兒。再坐下時，兩人就都不說話，鄧朝露心裏忐忑，那兩個女人是誰，她們跟路伯伯什麽關系？路波也像是沈浸到某樣東西裏了，壹時顯得茫茫然然，忘了身邊還坐著鄧朝露。
　　母親的電話是下午三點打來的。研究所有急事，找不到鄧朝露，就將電話打給鄧家英。鄧家英也不知道女兒去了哪，問來問去，才打聽出女兒到了雜木河。
　　“怎麽不打招呼就走呢，妳這孩子。”鄧家英說。鄧朝露說我想路伯伯了，過來看他。母親說看妳路伯伯是應該的，可妳應該跟單位請假啊，這樣下去怎麽行？母親照例是壹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聽上去很教條，也很正統。鄧朝露覺得沒勁，她們那壹代人怎麽就那麽守紀律呢？於是說：“他們有意見咋的，大不了炒我魷魚，我還不想幹下去呢。”
　　“亂說！”鄧家英批評了壹句。過壹會，鄧家英又說：“妳這孩子，怎麽說話呢，怪不得教授要發火，妳馬上給教授打電話，先做檢討。”
　　“山上沒信號，我回去跟他們解釋。”鄧朝露搪塞道。路波也說：“單位受委屈了，這個秦老頭，他就不能通融壹下啊。”說著要給秦繼舟打電話解釋，鄧朝露攔住了路波。
　　鄧家英有點不高興地掛了電話。就在這時候，院子裏突然傳來壹陣嘈雜聲，緊跟著就響起喊叫路波的聲音。
　　“路老頭，路老頭，今天咋沒吹笛子呢，壹路聽不到妳的笛子，心裏慌啊。”
　　路老頭這個稱謂讓鄧朝露很不舒服，擡眼望去，見來的是壹群怪模怪樣的人，壹個個面黃肌瘦，頭發淩亂，身上衣服也臟兮兮的，看那不講“規矩”的樣子，就知道遇著了“笨波”。
　　關於“笨波”，毛藏高原有許多說法。最早的“笨波”其實是高原上漢人派往藏區的“使者”，毛藏高原是壹個藏漢混住的地方，壹大半地方尤其雪山下的草原，居住的都是藏胞，但在草原的四周還有毛藏城內，卻住著大量的漢人。漢人壹開始是想跟藏胞友好的，就派使者去跟藏胞交流，熟悉他們的生活方式、勞作方式，從他們手裏換得牛羊和酥油。後來這些“使者”喜歡上了“把窩”，感覺“把窩”們很神秘，上知天文，下通地理，還能用神靈的語言跟萬物說話。漢人們就把他們當成了神，很虔誠地跟隨在他們後面。再後來，漢人中就有人冒充“笨波”了，他們把這當作壹門營生，用來養家糊口，也用來騙得女人和財物。他們說自己會觀天象，能知道別人的生老病死，還能知道這高原上發生的大事。漢人們簡單的腦袋很快相信了這些，將他們看成比“把窩”還神奇的人。家裏有了病人，要請這些人去“醫”，墳裏沒了風水，要請這些人去添，村裏出了怪事兇事，要請這些人出來化解、禳眼。於是這片天空下就有了他們活下去的土壤，幾代人後，這些人在漢人中就很有威望了，成了漢人的精神領袖。
　　那場大運動中，漢人中冒充“笨波”的和藏區裏真正的“把窩”遇到了同樣的命運，他們都被打成牛鬼蛇神。當年修水庫，五類分子隊伍中就有這些人，鄧家英壹度還領導過這些人呢。洛巴的父親當年就是水庫上挨批挨得最兇的人。時過境遷，這些人又活躍起來，不過，他們的行為還有德行遠不如以前那些人了。這些人喜歡煽風點火，喜歡造謠生事，沒事幹時總愛聚在壹起，搬弄是非。他們占著藏人的便宜，暗地裏又說著藏人的壞話，還偷藏人的牛羊，在聖潔的瑪尼堆上屙屎屙尿。到了漢人中間，他們又學著“把窩”們的腔調，裝神弄鬼，制造是非。他們的行徑氣壞了“把窩”，壹段時間，毛藏草原上真正的“把窩”跟他們關系煞是緊張，洛巴的父親臨死時就提醒自己的同伴，千萬別上他們的當，別把他們當成自己人。洛巴也奉行著壹個原則，絕不跟這些人來往。可是河流給了他們機會，讓他們輕而易舉就修復了跟“把窩”們的關系。如今，他們儼然成了草原和雪域的代言人，成了流域裏救世主般的角色。
　　因為這些人太會利用矛盾了，他們看清楚壹點，上下遊之間，漢人與藏人之間，最大的矛盾其實就是河的矛盾。雪山之下草原之上的藏人壹直認為天空是他們的，雪山是他們的，河流當然也是他們的。但下遊的人不這麽認為，他們認為河流的水流到哪就算哪，根本不該固定給誰。他們的祖先就是喝這河水長大的，輪上他們，當然也得喝，他們有權開荒，有權拿河水灌溉農田，有權用河裏的水為他們造福。總之，他們比上遊還有理。矛盾越深，這些冒充“笨波”的人就越高興，他們有時充當說客，和解著這個矛盾，當說客不頂用時，他們故意制造矛盾，讓上下遊的人更加仇視。
　　“這是壹夥利欲熏心的人，他們是真正的魔鬼。”青年洛巴曾說過。鄧朝露雖然對這些人不了解，但心裏卻充滿鄙視。但凡對河抱有別的企圖的人，都不能算河的守衛者，充其量是壹夥陰謀家，這是鄧朝露的理解。
　　路波聞聲走出去，臉上綻開會心的笑。“來了啊老於，來了啊五羊。”叫老於的和叫五羊的立刻走上來，抓住路波的手，很神秘地說：“聽說了嗎，上遊放水的事沒弄成。”路波哦了壹聲，回頭瞅了眼屋子，見鄧朝露沒跟出來，其他屋子的人也沒探出頭來，拉著老於和五羊的手說：“外頭說，到外頭說。”
　　壹行人就朝外頭走去，坐在了路波常坐的那塊聽山石前，七嘴八舌談論起來。
　　他們談論著下遊的水荒，說到了沙湖也說到了龍山。老於是個光頭，頭上肉很少，同夥們都叫他於幹頭。這些人裏最是於幹頭聲音大，說起話來唾沫橫飛。五羊個子矬，還不及鄧朝露高，兩只眼睛長成壹條縫，他是屬羊的，生下時家裏很窮，爹媽拿他換了五只羊，等於是賣到了藏區給別人家當兒子，因此就有了五羊這個名。這人說話聲音很怪，滋啦滋啦的，啞，又不像啞，壹團羊毛塞嗓子裏，把聲音弄變形了。
　　鄧朝露有點傷感，還真讓範院長說對了，路伯伯跟不三不四的人來往，不只是來往，興頭還很大。她往外頭去了兩趟，沒到聽山石那邊，見路波跟那些人說得眉飛色舞，心裏就呼呼來氣。這麽遠跑來看他，竟然把她壹個人放辦公室，他倒好，跑去跟人家侃大山了。鄧朝露想把路伯伯吼回來，又不敢，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氣。後來她安慰自己，興許路伯伯不是那樣的人，是別人亂說呢。這些假“笨波”們雖然討厭，但也不見得就不做正經事，沒準路伯伯跟他們，還真有正事呢。這麽想著，心裏好受了些，再次回到屋子裏，感覺有點困，想睡壹會，還沒到床上，忽然又看見那相夾，忍不住拿起來，捧著仔細看。看著看著，腦子裏突然跳出壹想法。
　　照片上這年輕女子，莫非是路伯伯當年那位？
　　天呀，真笨，咋沒想到這層呢。
　　鄧朝露壹下興奮了，將相夾抱得緊緊的，生怕壹不小心，相夾上的人就溜走了。關於路伯伯的故事，鄧朝露很早就聽過，路伯伯是在修水庫那壹年被打成右派的，那壹年路伯伯二十多歲，比母親大，跟導師秦繼舟差不多。聽說是在修龍鳳峽水庫的第三年，跟他心上人分手的，之後就再也沒見過。母親說，那個人在路伯伯被打成右派後，想方設法營救過路伯伯，可惜那年月，誰也營救不了壹個右派。也有說是路伯伯被強行改造後，她也被戴了帽子，成了牛鬼蛇神，日子過得相當艱難，跟路伯伯見壹面都不能。還有說是她長得異常漂亮，美貌害了她，被造反派頭頭強暴了，受不了那份辱，死了。總之，是個傷心的故事。等幾座水庫修完，路伯伯再去找時，她家裏已沒了人，父母遠走老家河南，什麽信息也沒給他留下。路伯伯不相信心上人死了，堅決不信，他等啊等，等得那個癡喲，讓誰都感動。
　　直到現在，他還在等。
　　上輩人總有那麽多故事，路伯伯有，母親鄧家英有，導師秦繼舟也有。那些故事裏盡管是淚，是血，可他們有。鄧朝露好不嫉妒，她自己，卻連壹個故事也沒。
　　抱著相夾，撫摸著，鄧朝露感到十分的親切，要是路伯伯真能將那個人找到，該多好啊，真好。鄧朝露發出甜甜的笑，似乎路伯伯已找到了那個人，找到了壹世的愛與珍藏。她將照片貼臉上，貼得那麽緊，那麽溫暖。後來，她抱著照片睡著了，似乎沒有哪壹次睡得比今天更香。
　　醒來時，天已完全變黑。雜木河的天黑得要比省城早，壹旦黑了，天就嚴嚴實實裹住了壹切，不像省城銀鷺那麽白黑不分。鄧朝露感到餓，肚子咕咕叫，她是被餓醒的，到水文站後還壹嘴沒吃呢。睜開眼見路波坐床前，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慈祥、專註，像兩束月光，溫柔地覆蓋著她。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沒說，有點眷戀地賴在床上，不想很快起來。
　　“餓壞了吧，飯菜都熱了好幾遍。”路波輕聲說。
　　鄧朝露嗯了壹聲，不太明亮的燈光下，她看清路伯伯的臉。這張臉先是朦朧著，爾後清晰，爾後生動，接下來，就慈祥得讓她想流淚了。她居然是壹個受不住溫暖和關愛的人。她沖路波說：“我餓了，好餓。”“快起床，妳睡了大半天，我問過山上，妳昨晚壹宿未睡。”路波說著，起身幫鄧朝露熱飯。
　　糟了，終還是讓他知道，昨晚她是住在白房子那邊的。
　　鄧朝露不大自然地笑笑，披衣下床。
　　山上終年是生著爐火的，甭看外面熱，又是夏季，可壹到晚上，寒冷就鉆進夜的每壹個毛孔，把山上弄得跟秋冬沒啥兩樣。山上的人們終年離不了爐火，只有圍著爐火，他們才踏實。
　　路波在爐火上熱菜的時候，鄧朝露已經洗完臉，乖巧地坐在火爐前。路波看著她吃。飯菜很豐盛，有他們養的雞、山兔，還有魚，也是站前小魚塘裏養的。路波當站長後，在院前院後辟出不少地方，種菜，種花，養雞，把水文站弄得跟小莊園似的。曾經他還在聽山石那邊辟出壹塊空地，異想天開想伐樹為自己蓋座小院子，被上級知道，狠批了壹頓，那個美好的計劃便擱淺了。
　　路波不停地給鄧朝露夾菜，壹個勁勸她多吃，邊勸邊問：“味道不錯吧，我親自下廚炒的。”鄧朝露陶醉道：“我早就嘗出是妳的手藝了，真香，好久沒吃到這麽香的飯菜了，這魚我最愛吃。”
　　“多吃點多吃點，看妳瘦的，這個老秦頭，把我閨女瘦成了這樣。”
　　鄧朝露心裏湧上壹股溫馨，路波壹直拿她當親生閨女，小時候她挨了母親的打，路波會很憤怒地追到母親那裏，聲討鄧家英：“妳狠什麽啊，長本事了是不，敢打我閨女，這次帶回去再也不讓妳見。”鄧朝露真就讓路波帶去幾次，還真是不讓鄧家英見，氣得鄧家英逢人就罵：“讓他白叫幾聲閨女，還當真了，搶去不給我還回來。”就有人勸：“讓他帶段日子吧，他對小露是真好。”鄧家英會說：“真好假好我分得清，問題是他老搶走我閨女，將來閨女真拿他當親爸，讓我咋辦？這個老路，做事沒個正形。”就有人開玩笑說：“那正好啊，妳們倆壹個不嫁，壹個不娶，將來壹個當爹，壹個當媽，不就啥問題也沒了。”聽到這話，鄧家英並不急，也不臉紅，只是說：“人家心裏有人啊，妳們可別亂點鴛鴦譜。”不明白的人還以為，鄧家英心裏真有想法哩，其實不，他們兩個那份心都死了。有時候他們像兄妹，有時候像同事，更多的時候，卻像兩個孤兒，兩個老孤兒。
　　鄧朝露很快填飽了肚子，肚子壹飽，說話就有勁，興趣也來了，壹氣跟路波聊了許多。包括她們研究所的事，也跟路波說了不少。路波聽得津津有味。他不在乎鄧朝露說什麽，就在乎她說，說什麽他也愛聽。壹老壹少聊了半晚上，後來路波說：“我跟妳媽商量了，打算調妳去別的單位，不幹這行了。”
　　“為什麽？”鄧朝露壹下睜大眼睛。她是對這行有些怨言，尤其現在，但真要讓她離開，還是感到很吃驚。
　　“不為什麽，這行沒啥幹頭。”路波輕描淡寫道，好像在說著壹件無關緊要的事。
　　“那可不行，我舍不得我的專業。”鄧朝露急了。
　　“現在還有專業？”路波怪怪地丟下壹句，見鄧朝露瞪眼，幹笑兩聲道：“收拾收拾睡覺吧，我去客房。”走門口又回來，拿起那個相夾，沖鄧朝露丟下壹個模棱兩可的笑，走了。
　　鄧朝露就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