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悟空傳 by 今何在
2018-5-26 06:02
第十五章
天界 天囚塔
巨大的鎖鏈動了壹下。
“……痛……頭痛……”
“妳撬不開它的,妳也掰不斷它,因為它不是東西,它是妳自己的束縛。”唐僧的聲音,“我不能幫妳解下來,它種在妳心裏,在我找不到的所在。我保證我什麽都沒念……妳以後還想要打死我們嗎?”
“死和尚妳不用騙我了……為什麽,我壹想打妳就……頭痛……我連想想都不行……我連想想都不行嗎啊——啊——”
“放棄心中欲望,妳立刻就安寧了。妳要鬥爭妳自己的私心雜念,不要懷疑,永遠不要懷疑。”唐僧仰頭想了想,“……能救妳的,只有相信。”
“戴上它,妳就自由了!”
“戴上它!妳就自由了!”觀音說,“妳難道不想出五行山嗎?妳難道不肯相信嗎?再相信壹次。”
“他就是孫悟空?”很多聲音問。
“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孫悟空!”
“哈哈哈這就是孫悟空?”
“他現在可是乖是緊啊?”
“瞧他那傻樣,還瞧,瞧什麽瞧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孫悟空!”有人叫,舉著他的紫金葫蘆。
“我不是孫悟空……我是……啊?行者孫也照吸?”
“哼哼,只要人心中拋不下自己,就會被我的法術所制的……”金角笑著說。
可我怎能忘了自己是誰呢?
“孫悟空!”
“是誰叫俺!”孫悟空應道。
他完全醒過來了。
眼前是黑暗的巨大空間,只亮著幾點火焰。他看見婉延在整個空間的巨大鎖鏈,縱橫交錯,不見頭尾。
身上壹陣巨痛,有什麽穿過了他的琵琶骨,不能運氣,不能呼吸。
漸漸眼前清晰了點,有壹個長鼻子天將站在他面前。
“妳真的是孫悟空?”他問。
“應該沒錯。”
“什麽叫應該沒錯!”那人火了,“妳是孫悟空,那外面那個是什麽?”
這時壹個聲音響起來:“木岸,妳先退下。”
觀音從黑暗處走了出來。
“孫悟空,好久不見,身體好麽?”
“觀音?來的正好,把我頭上的箍兒去了吧!”
“妳舊罪未銷,又犯天條,還想去掉金箍兒?”
“妳說什麽都好,妳可以把俺頭砍下來,但也要記得把俺頭上箍兒去了。”
“當年妳也死了,還不是又在煉丹爐裏復活?若不是如來……”
“妳在說什麽?我不明白?什麽煉丹爐,什麽如來?”
“……是,我說錯了……孫悟空,上天有造化之德,妳心中尚有佛性,所以上天給妳壹個機會,讓妳去保唐僧成正果。怎麽妳又反殺了唐僧,還反天庭?”
“說了殺禿頭的不是我,妳不信俺也沒法,還有事麽?沒事老孫要睡覺了!麻煩妳走的時候把門帶上。”
“孫悟空,上天看妳心中還是有壹點兒佛性,所以再給妳壹個機會……”
“去!煩不煩,耍俺老孫?”
“孫悟空?”觀音瞄著他,“妳真的不想再成正果?”
“不。”
“妳真的不想知道殺唐僧陷害妳的是誰?”
“不。”
“妳真的不想拿下金箍?”
那些巨大的鎖鏈忽都開始微微顫動起來。
孫悟空又看到了那紫金冠和黃金甲。
“這身行頭很配俺啊。”他說。
“那是齊天大聖當年的裝束。”壹旁捧著戰靴玉帶的仙女說。
“齊天大聖是誰啊?”
“就是妳……”
“就是妳要去殺的人。壹個膽敢鬧天宮的家夥,他必須死!”太上老君在壹旁接口道。
孫悟空套上了從烏雲中捕捉閃電織成的戰靴。
孫悟空系上了從初升太陽中取赤紅染成的披風。
“還有呢?”他伸手。
“沒有了。”仙女道。
“沒有了?”
奇怪,怎麽總覺得這穿戴少了點什麽。孫悟空想。
他把金箍棒在手裏掂了掂,走出大殿。
壹擡眼,便看見了那張遠處和他壹模壹樣的臉,正放肆無忌的狂笑著,暴風在他的背後天際狂卷,將血紅色的火焰卷向四面八方。
那壹個孫悟空的面前,各路天神正揮舞著刀槍,卻只吆喝著不敢上前,這場面似乎在哪見過。
孫悟空的臉上不由也浮現壹絲冷笑。
天神們的喧叫忽然靜了下來。他們向前看,又向後看。
在諸神們的兩側,站著兩個石猴,同樣的姿勢,同樣的神情,好象天空被壹分為二,壹半中映出另壹半的倒影。
巨靈神認真在神將群中找了找自己,他並沒有變成兩個,才相信並不是有人在空中豎起了壹面巨鏡。
“妳是誰!”孫悟空喝道。
這聲音在從天之外湧入的狂風中被卷的在空中旋了幾旋,撕散了又在高空聚合,又從這壹側翻滾到另壹側。於是天各處都有了聲音:“妳是誰?”
孫悟空忽然覺得自己正在和壹個影子說話,也許他不該問,而是該打破那面鏡子,如果有的話。
“妳為什麽要變成俺老孫模樣?”孫悟空又喝問。
對面沒有回答,朔風夾起大片白色羽毛漫卷過來,那竟是雪。壹時對面的身影已朦,但孫悟空卻分明感覺到那張和自己壹模壹樣的面孔上,有冷冷的嘲笑。
“啊——”他大喊壹聲,直向對面那個暴風雪中的影子撲去。
諸神忙想湊上去觀戰,可是大風雪壹裹,便將兩個影子吞沒了。
天空中傳來金器相擊之聲,震人心魄,激蕩於天地之間。
人界 萬靈之森
小白龍跪在地上,看著大雪把唐僧的墓覆蓋成壹個白丘,與白茫茫的大地溶成壹體。
“天空快要燒塌了,世界就要毀滅了吧。如果天地不存在了,我們都會到哪兒去呢?江流,會不會有壹個地方,妳在那等我?”
“江流,這名字不錯,他是誰?聽名字也比妳現在喜歡的禿子強。”豬八戒說。
“江流就是師父,就是玄奘,就是妳們說的禿子!”
“是嘛!唉,壹個人為什麽要有那麽多名字呢?象俺老豬多好,妳們本時找不到俺,就只要大喊壹聲‘豬!’——誰要俺是唯壹壹只知道豬是什麽的豬呢?”
“豬就是豬,可人不壹樣,我從前見到的江流就和現在的唐僧不壹樣,從前的象自在的流水,而現在,卻象深不可測的湖泊……”
“是象再也流不動的泥潭吧!整天就沒個好臉色,好象誰都欠他八百兩銀子,最可氣,給俺起個名字叫豬八!”
“是豬八戒!”
“他每次都不說‘戒’!他好象不太喜歡觀音起的名字,總叫我‘無能’。可他連他自己起的名字也不喜歡,我不知道他到底喜歡什麽?他好象連自己都不喜歡……還是妳好,幹脆就直接喊我‘豬’。”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他看什麽都是笑著的,好象看著朋友壹樣,也許西天的路太苦了,妳們又處處和他過不去!”
“我們只是負責完成任務的人,就好象公差把囚犯押到目的地,我們就交差走人啦!還用的著和囚犯交流什麽感情!”
“可是妳們自己也是囚犯啊,我們除了師父,哪壹個不是受了天遣的人?”
“所以更看不得他!”
“雖然他沒有上天要他贖罪,可我看他心裏卻好象比我們每個人心裏都沈。”小白龍長嘆壹聲,“唉,說是到了西天就功德圓滿,可是沒人告訴我們西天在哪啊?”
“俺老媽把俺生下來時,也沒告訴俺豬壹生意義是什麽?俺正在苦想,壹看其它兄弟都先搶著把奶頭占光了,才知道什麽叫真他媽蠢!”
“豬八戒妳……”
豬八戒壹伸手擋住她的口,擡頭望天:“妳看,雪在燒。龍要下海,豬要上天了。”
十六章
“見鬼,這是哪兒?”孫悟空問。
剛才正要對假悟空使出全力壹擊,不料壹頭從風雪裏撞了出來,眼前的壹切就全變了。
天宮呢,諸神呢,紫衣服的仙女呢?假悟空呢?
眼前,卻是壹座秀麗高山。
千峰開戟,萬仞開屏。日映嵐光輕鎖翠,雨收黛色冷含青。枯藤纏老樹,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喬松。修竹喬松,萬載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時不謝賽蓬瀛。幽鳥啼聲近,源泉響溜清。重重谷壑芝蘭繞,處處巉崖苔蘚生。
“從前在哪見過這景色?”孫悟空想。
風從山中吹來,帶著清新涼意,送來隱隱歌聲:“觀棋柯爛,伐木丁丁,雲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逕秋高,對月枕松根,壹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收來成壹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孫悟空卻覺得那風從他身體內吹過去,刮走多年艱辛的悶氣,剛才還想與人拼個妳死我活,現在想想倒忘了為了什麽。
“孫悟空,誰是孫悟空,孫悟空是誰,倒有什麽要緊,我便是我罷了。”
他壹看這青山,仿佛又是當年那山野跳躍的小猴兒了。
興起之下,他發足狂奔,口中呼嘯,手舞足蹈向那山中奔去。卻把金箍棒也忘在地下。
他在山林中遊蕩,那歌者卻壹直沒有看見,歌聲在蒼翠林中繞著,在每片樹葉間回蕩,倒象是那大山唱出來的壹樣。草地發出潮濕的清香味,孫悟空發現這味道很親切,仿佛使他想起了什麽,但是那感覺又如這氣息,妳覺的它存在,它卻又不在任何地方。
孫悟空在林中走著,腳下是柔軟的落葉與蔓草,他想了想,甩掉了他的靴子,赤足踩在濕漉漉的土地上,涼絲絲的感覺從足心傳上來,腳下的土地仿佛是有了生命的,那些小草在輕撓他的腳心。
微笑出現在孫悟空的臉上,他忽然翻了壹個跟頭,雙手觸在地上,摸到了那泥土的溫度,細嫩的草象小猴的柔順毛發。
孫悟空又是壹個筋頭,這回他把自己背朝下摔在地上,可大地是那樣小心的托住了他。
天庭的地面全是冰冷而堅硬的磚,而西天路上全是泥濘。
他為什麽會壹直在那些地方。
孫悟空躺在地上,那青草氣息直沖進他的七竅。他開始覺得全身癢癢。
他壹縱而去,扯去了身上的衣裳,赤身裸體在從林裏縱情叫跳起來。
直到他累了躺在地下,覺得身體正在和草地溶為壹體。
“為什麽俺會這樣?”他自言自語道。
“因為妳本來就是只猴子啊!”
忽然壹雙大眼睛從頭上方伸了過來,對他眨巴兩下。
孫悟空壹個倒翻跳了起來,瞪住那個東西。
那大眼睛嚇的跳了開去,卻是壹只松鼠。
孫悟空在身上摸金箍棒,卻發現不見了。心中大驚,不由惱恨起來。
“妳在找什麽?”松鼠眨巴著大眼睛問。
“滾開!俺掉了壹樣很重要的東西。”
“妳各部分都在啊?我看沒少什麽。”松鼠舉小爪撓撓頭說。
“妳懂什麽,老孫從來就沒離過它!”
“妳壹生下來就帶著它麽?”
“……這……我不記得了,也許吧。”
“它有什麽用?”
“沒什麽用,就是可以用來殺人!”
“也殺松鼠麽?”
“如果我想的話。”
“妳為什麽要殺我呢?”
“比如,因為妳話太多!”
“可是妳殺了我,就沒人和妳說話了,妳會悶的。”
“哈!妳到挺替俺著想,俺在壹片黑暗的五獄山關了五百年,沒有壹個人來和俺說話,俺早就不希罕了!”
“五百年沒人和妳說話!太可憐了,如果我知道,我壹定會去陪妳的,如果……我能活五百年的話……”
“陪我?哈!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陪壹個人說話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嗎?”
“需要嗎?”
“不需要嗎!”
“唉,我只是和妳探討壹下,別生氣嘛,我才壹歲,特別想和人討論事情,這個世界上太多東西可以讓我們高興的討論了是嗎?”
“是,是妳個大頭鬼啊!俺居然在和壹只壹歲大的松鼠討論這種問題?讓別人知道要笑倒大牙,俺可是要成就正果,讓天地顫抖的猴子啊!”
“為什麽要讓天地顫抖?”
“我喜歡!妳管的著嗎?”
“可我喜歡在樹上跳跳,地上跳跳,如果擡起頭來正好看到了藍天,我就更高興了,妳難道不是嗎?”
“樹上跳跳……”孫悟空竄上樹梢,“地上跳跳……”他又跳到地上蹦兩下,“然後擡頭看看天……我怎麽總覺得這樣象只傻鳥!”
“是啊是啊,我有個好朋友就叫傻鳥,他總是樂呵呵的,本來他今年要到南方去過冬,可我希望他能留下來陪我玩,於是他就決定不走啦!”
“他會凍死的!哼哼。”
“不,不會,我會把我的洞讓給他住。”
“那妳就凍死,反正壹樣!”
“為什麽?為什麽要凍死?我不想死可以嗎?”
“不可以!想不死就不死?憑什麽?那我這麽多年又是為了什麽!”
松鼠垂下她的大眼皮,有些黯然,然而她隨即又眼中有了閃亮的光道:“聽說萬物都是有魂的,他們壹種樣子過的累了,就死去,變成另壹種樣子是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要變……”
“那不是由妳決定的!妳可能會變成壹只鳥,也可能變成壹塊石頭……”
“也許我會變天邊的彩霞呢?”
“也許妳還會變壹個破瓦鍋!”
“我不能想變什麽就變什麽嗎?”
“做夢的時候吧。”
“可有人能啊!”
“誰?”
“須菩提。”
“須菩提,聽起來象樹上結的果子。”
“咦,他有時真的是的,他可能變成任何壹樣東西和妳說話,或者說他就是任何壹樣東西。”
“還有這種東西?我倒想見見,是妖精就壹棍打死,又可以加功德分。”
“功德?什麽東西?”
“妳哪會懂,要成仙成佛全得靠這個。”
“我也想成仙成佛啊,要怎樣才會有功德分呢?”
“這個多了,放生有分,殺妖精也有分……”
“妖精不是生麽?”
“……可妖精不是由神造的,他們是自然化生的。”
“那神又是由誰造的呢?”
“神?也許有天地就有他們了吧。”
“那天地又是誰造的呢?”
“妳很煩耶!天地是盤古開的……那盤古又是誰造的呢?盤古是壹個蛋裏蹦出來的,那那個蛋又是誰下的呢?……妳問我我問誰去!當初俺老孫從石頭裏蹦出來,俺又怎麽知道那石頭是該死的誰放的!”
“那,我不問那個蛋是誰的了,我想問,盤古不是神造的,那他是妖精羅?原來神都是妖精造的嗎?”
“啊?這……哈哈哈哈哈……俺怎麽沒想到?神是妖精造的……哈哈哈哈!”
松鼠撓撓頭:“妳笑我麽?唉,雖然我知道,松鼠壹思考,猴子就發笑,可我還是忍不住不去想它。”
“靠,什麽松鼠猴子,誰告訴妳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須菩提啊。”
“我越來越想見他了,他在哪兒?”
“這我也說不清,他說不同的人,去見菩提的路也是不壹樣的。”
“去!我猜他是有了仇家,東躲西藏,家裏挖了好幾條地道。那妳又怎麽見他?”
“有時他會變成樹上的果子和我說話,有時我想找他,就從我家樹洞壹直向下鉆……”
“那家夥果然是只兔子,俺沒猜錯。快帶俺去。”
“可是我走的路,不壹定是妳走的啊?”
“哪來那麽多廢話?快帶路!”
“就是這了。”松鼠指著那黑黝黝的樹洞口。
孫悟空將身壹搖,化作壹道光,直射了進去,消失在黑暗中。
松鼠又撓撓頭,“為什麽去的那麽急?”
她湊到洞口大喊:“記得等會兒回到這來和我說話啊,我就在這等妳——!”
壹到了那洞中,孫悟空發現自己突然消失了。
是的,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也再用不出任何的法力。黑暗沒有邊界,他自己也沒有了邊界,他的觸覺壹直伸展,無邊伸展,可觸到的只是虛無。
忽然壹個聲音傳來,象是那只松鼠的:“猴子,妳壹定要回來啊——”
“我不是猴子,我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他喊,可是聲音卻只在自己的思想裏回蕩。
而那松鼠的聲音卻也分明的從他的頭腦中傳來:“妳說妳是誰?妳只是壹只猴子啊。”
“不,我不是……我是……”
我是誰,他想。
他壹直向黑暗深處墜了下去,直到感覺的完全消失。
仿佛壹陣叮咚的仙樂,又象是葉上的露水落在山中深潭,葉子變幻著色彩,在空中輕盈的飛翔,穿越了天和水的界限,變成壹條魚,又幻出人形,身影如霧朦朧,長發象風飄然,壹轉眼又消失了,只剩下悠悠的歌聲,詠嘆著世間蒼茫。時空中隱隱傳來千萬和聲,又變成精靈的狂笑。
“天,沒有邊沒有界,心,是花園也是荒野光陰,在花綻開中消亡歌舞,卻永不停下將壹片雲紗與妳,敢不敢、願不願、壹起飛越長空?”
他看見了,那沙中的世界。
煙霞散彩,日月搖光。千株老柏,萬節修篁。千株老柏,帶雨半空青冉冉;萬節修篁,含煙壹壑色蒼蒼。門外奇花布錦,橋邊瑤草噴香。石崖突兀青苔潤,懸壁高張翠蘚長。時聞仙鶴唳,每見鳳凰翔。仙鶴唳時,聲振九臯霄漢遠;鳳凰翔起,翎毛五色彩雲光。玄猿白鹿隨隱見,金獅玉象任行藏。
“這是哪裏?”孫悟空問。
“這是哪兒?”忽也有壹個聲音問。
孫悟空壹轉頭,啊!……那不正是假悟空?
只見他卻無了金冠金甲,只在腰前系了壹條草編的腰裙,赤著足,臉上神態也有大變,那種狂傲兇頑不見,倒是滿臉的稚氣。
好,正撞到俺老孫棒上來,咦,棒呢?糟,沒有金箍棒,如何鬥的過他?
孫悟空忙先隱到壹邊。
卻見那假悟空卻好象完全沒看見孫悟空壹樣,自顧自說:“那打柴的說是這,怎不見壹座寺院?”
“妳找寺院做甚?”地上壹聲音道。
那猴子壹低頭,卻見是壹個會說話的酒壺。
“我要拜師,找菩提祖師。”
“菩提?祖師?沒有,只有酒壺壹提,要不要?”
“要妳何用?”
“哈哈哈哈!”酒壺大笑,唱曲壹首:“天地何用?不能席被,風月何用?不能飲食。
纖塵何用?萬物其中,變化何用?道法自成。
面壁何用?不見滔滔,棒喝何用?壹頭大包。
酒壺越唱越快,越唱越高興,從地上壹彈而起,空中變成壹只大肚子胖熊,拍打著自己的肚子嗵嗵作樂,唱:“生我何用?不能歡笑,滅我何用,不減狂驕。
壹時間,天地間竟應他的拍打鼓聲大作,壹時間,天上的飛鳥,地上的樹草,連石塊都在蹦跳著應和:“從何而來?同生世上,齊樂而歌,行遍大道。萬裏千裏,總找不到,不如與我,相逢壹笑。芒鞋鬥笠千年走,萬古長空壹朝遊,踏歌而行者,物我兩忘間。嗨!嗨!嗨!自在逍遙……”
“神仙老子管不著!”那猴子聽了,喜不自勝,不由也手舞足蹈叫道。
“猴子,妳聽見了什麽?也如此高興?”胖熊又壹閃,變成天上壹張大嘴,問。
“也不知聽見了什麽,只知心中大悅,喜歡的緊。”
“哈哈哈哈!”那嘴又壹變,卻化為了壹黃衣老者,白發童顏。“來找我者甚多,沒被嚇跑,還能笑逐顏開的,只妳壹個,我便收妳了!”
猴子大喜,衲頭拜道:“師父在上,受俺壹拜!”
“妳叫什麽名字?”那老者問。
孫悟空躲在壹邊心想,只要那廝敢說他是孫悟空,便跳出去掐死他。
那猴子卻說:“我無性,人若罵我,我也不惱;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上個禮兒就罷了,壹生無性。”
菩提笑道:“還有這等乖的猴兒,我說的不是這個性,是……妳父母卻又姓什麽?”
猴子道:“我也無父母。那天生時,身前壹片大海,身後群山,只我壹人孤立,叫也無人應。入得山中,別人倒都有父母兄弟,獨我壹人,從此天地便是家,萬靈皆當兄弟了。”
“哦?”菩提道:“難道妳還會是石頭裏蹦出來的不成?”
猴子擡眼道:“咦?妳怎知的?”
“咳!這個……”菩提心中暗喜,如此天生生成的資質,哪裏去找,“不知妳找我,要學什麽?”
“我只想學道,卻又不知,道是什麽?”
“學道?好象不是壹個系的,哈哈不過無妨,我倒有壹些道兒不知妳學不學?”
……
孫悟空躲在壹邊看,只覺得此景何處見過,卻又想分明不可能。
“咦,煉丹打坐,妳這也不學,那這不學,倒底想學什麽?”菩提作惱怒色對猴子道。
猴子說:“看來,我想學的,妳卻教不了我。”
“什麽?那妳倒說說,妳倒底想學什麽!”
猴子擡頭道:“我有壹個夢,我想我飛起時,那天也讓開路,我入海時,水也分成兩邊,眾仙諸神,見我也稱兄弟,無憂無慮,天下再無可拘我之物,再無可管我之人,再無我到不了之處,再無我做不成之事,再無……”
“打住!”菩提說,“妳快走,快走,我卻教不了妳!我若教得妳時,也不用在這變酒壺自耍子。”
菩提轉身便走,猴子壹把拉住他衣角,菩提卻撲的變作壹根棒槌,在猴頭上擊了三下。棒槌生出壹對翅來,向山中飛去,猴子疾追了過去,卻見棒槌飛入壹座高墻寺院中去了。
寺院大門緊閉,猴子想,師父不出來,我便不去。於是跪在門外。
幾只仙鶴扯了壹塊天大的黑幕飛來,夜晚壹下便至了。草間的螢火蟲兒全飛上天去,在天空中變幻著各種星座。
猴子跪在那。
壹邊的孫悟空卻等的倦了,心想這卻不是假悟空,也許天下猴子都長的有幾份象吧,他直接從另壹邊飛進寺院去找菩提。
越過墻來,他卻楞了。
墻的這邊,是壹邊白茫茫的大地,什麽也沒有。
孫悟空開始在這大地上飛奔了起來,他壹口氣跑出幾萬裏,什麽也沒看見。
“我倒不信這地就沒個邊。”
孫悟空壹個筋頭翻起來,再落地時,還是壹片空蕩蕩的大地。
孫悟空急了,跳起來壹口氣便是十來個跟頭,這回該翻出幾百萬裏了吧。
還是壹片空曠。
孫悟空不禁有些奇了。
“今天我還非走倒這個頭不可!”
他又是壹路縱了下去,消失在遠方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