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另壹個世界

　　“……既然您已經聽到了，我也沒有什麽不說的理由了。”
　　奈傑爾沈默了壹小會，嘆了口氣。
　　他沒有懷疑這個“安南大公”是什麽人假扮的，甚至問都沒有問過。
　　因為他是紙姬的忠實信徒，對“美”之要素的感悟異常深刻。對“美麗的事物”，他有著能夠洞穿本質、過目不忘的本領。
　　這正是他憑借壹瞥而過的短暫印象，復刻出部分紙姬之美的技藝所在。
　　僅是這份超越理性、近乎直覺的“絕對審美”，其本身就足以異化成特殊的敏銳直覺。
　　之前奈傑爾看到“大衛”的時候，只是感覺他像是壹座厚實的石像——充滿了匠意之美。就像是精美的石像活了過來壹般。
　　而在看到它變回安南的瞬間，就像是看到石像開裂、璀璨的光從中滲漏出來。
　　安南那份與紙姬近似、輝煌璀璨卻又顯得單薄的“美”，奈傑爾只需看過壹次……也就絕不會忘卻。
　　奈傑爾整個人反而放松了下來，整個身體都向後軟倒了下去。繃緊著的神經也終於是重新放松了下來。
　　“我只是覺得，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直接跟您講這種事、無疑會把我自己拖入到麻煩的旋渦之中……”
　　中年畫家苦笑著：“我真的沒有惡意，陛下。我只是壹個普通人，我遇到這種事所能做的，也只是能夠趁勢逃走而已。”
　　“安心，我明白妳的意思。”
　　安南沈穩的點了點頭：“剛才妳就已經展示了妳的誠意。雖然妳不想親自來跟我說，但還是願意托人給我提這個醒……所以我相信妳，仍是願意與我站在壹起的。”
　　奈傑爾面對這種情況會選擇逃離，也是很正常的情況。
　　他作為壹個普通人，沒有超凡者那麽強烈的欲望。而且他本身就是有成就的人、更因如此反而會有所顧忌。
　　他不希望自己卷入到與自己無關的麻煩之中。這是很合理的。
　　安南完全可以理解他，也完全認同他的觀點——他不欠安南什麽東西，甚至都不是凜冬人。在這個時候，選擇事不關己就已經足夠公平了。
　　聖費利克斯行省的高官，是費利克斯伯爵。
　　他所屬的家族，雖然比不上梅爾文和拉斯普廷，但也是相當有資質的家族——他們家族中曾經出過壹位老祖母的教宗，最近壹百三十年間、樞機廳中至少有壹位“費利克斯”，最多的時候甚至有三位。
　　這是正兒八經的神權貴族。
　　在凜冬，神權貴族本身就意味著傳統和權威。
　　並沒有任何法律賦予過老祖母的教士以崇高的權柄。理論上，他們並不具有任何權威性，凜冬公國仍以實權貴族——也就是那些大臣們背後的勢力作為真正的權力者。
　　但就像是族中的老人有著話語權壹樣。
　　老祖母的教士，在這方面的權威性比“族老”更高；而主教自然是比教士還要更高。在整個聖費利克斯行省中，“費利克斯家族”都是人們心服口服的調停者。
　　也正因此，雖然如今的費利克斯家族中，並沒有任何壹位成員、擔任凜冬公國的大臣……但他們在民間，卻有著相當程度的聲望。
　　他們沒有做過什麽錯事，按時足額納稅、甚至還看守著凜冬唯二的要塞之壹，壹直到現在都沒有出過什麽問題。
　　因為聖費利克斯行省的政局穩定、經濟形勢良好，他們也是凜冬公國最為優質的兵源。可以說是凜冬大公最為堅實的後盾之壹。
　　而作為另壹方的奈傑爾，他甚至是壹個外國人。和安南大公之間唯壹的聯系，也就是之前在火車上聊過幾個小時。
　　——僅僅只是壹面之緣的陌生人而已。
　　奈傑爾沒有任何證據、也不敢直接站出來作證。同時他也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意義……畢竟他也不是凜冬人、而且費利克斯伯爵在做的事，或許也沒有他所想象的那麽嚴重。
　　無論怎麽想，這天平都是完全失衡的。
　　既然如此，不如提桶跑路。
　　費利克斯伯爵的態度倒是非常溫和。
　　他直接放了奈傑爾回國，甚至給他簽了通關文書——奈傑爾回諾亞時所用的文件證明、也正是費利克斯伯爵親自給他擔保的。
　　於是安南輕輕吸了壹口氣。
　　他給自己與奈傑爾各倒了壹杯茶。
　　隨後安南端起自己這邊的茶杯，向奈傑爾詢問道：“妳說，這是什麽？”
　　“……茶水？”
　　奈傑爾有些迷茫：“似乎是聯合王國的綠寶石茶……”
　　“不，這是酒。”
　　安南打斷了他的話：“這是我帶來的酒——凜冬公國的烈酒。我因為與妳有過壹面之緣，看到妳很苦惱的樣子，就特地來這裏請妳喝酒。
　　“而恰好妳的酒量又不怎麽好。喝了酒之後，就抱怨個不停……”
　　安南的目光深邃。
　　他的雙手十指指尖輕觸，置於身前。
　　明明年紀連對方的壹半都不到，但安南看上去、卻反而像是更為穩重的那壹方。
　　安南平靜地說道：“可以理解嗎？這並非是命令、也不是請求。只是朋友之間的閑聊，是妳喝多了之後發出的抱怨……”
　　奈傑爾怔了壹下，眼中顯然有些茫然。
　　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正因是喝多了產生的抱怨，所以稍許的添油加醋也是可以被理解的。
　　說說這種醉話，並不會因此而獲罪；而安南也不會將他說的醉話當做證據，用來和另壹個人對峙。他喝醉了之後，對我是這樣說的——這種話自然也沒有可采信的力度。
　　換言之，這就是安南從官方角度跟他說：
　　妳就隨便那麽壹說、我就隨便那麽壹聽。
　　我不壹定信妳的，但妳也不用為自己的話而負責。
　　如果真的有信息量，安南肯定會之後再去調查。至於說錯了，還是不夠精確、亦或是誤會了什麽都無所謂。也不指望妳作為的證人出庭……說完這話，這件事就和他沒有關系了。
　　“……那我就直接說了，陛下。”
　　奈傑爾不再猶豫。
　　他深吸壹口氣，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如實道出：“我在【爐山】深處……見到了另外壹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