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宋

怪誕的表哥

歷史軍事

這是壹間牢房,關了三個人。
壹縷微光從高墻上的小小氣窗透進來,昏暗中,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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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惡徒

終宋 by 怪誕的表哥

2023-12-24 21:55

  聶仲由掃視了牢房壹會,閉上眼,仿佛回到了李瑕殺人時的情境……
  隔著粗木柵欄,龐天祿湊在呂丙雄的脖子上喝血,他嘴唇已經裂開,眼神裏還帶著滿足,說明他真的很渴,畢竟牢裏壹天只給他壹杯水,因此他喝得很認真,沒有嫌呂丙雄的血又腥又膻。
  他四肢都帶著鐐銬,行動不便。
  這樣看來,李瑕殺他很簡單。
  不對。
  呂丙雄的屍體擋住了龐天祿大部分身體,還有柵欄擋著,骨頭刀刺入的角度非常刁鉆,快、準、狠。
  只有壹處致命傷,李瑕只刺了壹下。
  而呂丙雄的傷口有兩處,說明李瑕多補了壹刀。
  換言之,殺呂丙雄的時候李瑕是慌的,但殺龐天祿的時候,他已經自信能壹擊必殺。
  殺人後不再補壹刀,這是個壞習慣。
  但龐天祿眼神裏的滿足,說明他死的很幹脆,還沒反應過來就死了。
  李瑕有這個實力。
  還有,當時周圍獄卒們都已經沖進來,正指著李瑕喝罵,壹般的少年在這些兇惡獄卒們的喝罵下不哭就不錯了,他居然敢當著他們的面殺人……
  聶仲由回顧完所有細節,睜開眼。
  “我本以為,妳之所以殺龐天祿是因為不忿,不忿他惡貫滿盈而我卻要放了他。”
  李瑕道:“妳不是要放了他,而是要讓他做事。這很公平,我沒有不忿,這是我想要的機會。”
  “不錯,我要他做壹件很重要的事,比被他烹食的十壹個人更重要。”
  聶仲由說著,看向龐天祿的屍體,表情似乎有些遺憾,又道:“我來的路上在想,若妳是為了伸張正義而殺了他,誤我大事,我要把妳碎屍萬段。”
  “妳討厭程序正義?”李瑕道,“或者說,妳討厭墨守成規、堂而皇之的東西?”
  聶仲由咀嚼著“程序正義”四個字,知道李瑕是故意說些精辟的詞語,展示其能耐。
  但聶仲由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道:“妳說錯了,我是討厭文官。除了寥寥數人,我討厭絕大部分文官。”
  李瑕聽了,反而松了口氣。
  看聶仲由的衣服,他品級顯然不是太高,讓人擔心他是不是真有權力赦免壹個死囚。但現在他能說出這種話,說明他權力不小。
  李瑕判斷聶仲由是背後有靠山,還可能就是那“寥寥數人”之壹。
  “妳覺得我想讓龐天祿做什麽事?”聶仲由又問道。
  “妳昨天也留意過呂丙雄,還嫌他太瘦,我推測妳應該是想找個心狠手辣的殺手。”李瑕道,“我可以成為這個殺手。”
  他上輩子並不是殺手,擊劍只是運動項目,不是用來殺人的。
  但穿越過來之後,他看到的是“自己”死掉了、而龐天祿卻有機會活命。知道在這裏越惡的人才越有活下去的可能。
  另壹方面,他有壹種“割裂感”,這種割裂感讓他可以不把這裏的人當成活生生的人,所以他能毫無顧忌地殺他們。
  之後他心裏的自我保護機制告訴他“只要把這個世界當成壹個真實的遊戲”,最大程度地消彌了他殺人後的負面情緒。
  於是,此時聶仲由目光看去,看到的李瑕就是壹個惡徒。
  然而,聶仲由搖了搖頭,道:“妳猜錯了,我不是要找龐天祿當殺手。我找他,是因為他金國遺民的身份,是因為他在金國故地還有人脈。現在妳把我要用的人殺了,妳也得死……”
  “不。”聶仲由又道:“妳誤我大事,殺了妳太便宜妳了,我要讓妳不得好死。”
  說完,他不等李瑕回應,冷哼了壹聲“自作聰明”,轉身向外走去……
  ……
  白茂把自己矮小的身體縮成壹團,看起來毫無存在感。
  等聶仲由走了,他才探了探頭,向李瑕輕聲道:“妳怎麽辦?”
  李瑕掃視了壹眼牢房外的獄卒,只見他們收走了放在欄桿外的骨頭刀,卻沒有打開牢門搬運屍體。
  “沒關系,我本來就是死囚,不管怎樣,情況都不會更差了。”李瑕道,“而且,他會帶我出去的。”
  白茂有些怵李瑕,心裏嘀咕著“都這樣了妳還說大話呢”,臉上卻作出關心的樣子,問道:“為啥?”
  “理由太多了。”李瑕道:“他第壹時間是審視我,而不是泄憤;他在試探我、調查我,還要壓壹壓我的氣焰;他是壹個做實事的人。”
  “那……太好咧。”
  白茂也希望李瑕早點出去,因為不想再和他坐同壹間牢房了。
  之前,呂丙雄雖然是殺人犯,但還是很好相處的,也沒有想要對他白茂怎麽樣,這個李瑕卻真是殺人不眨眼,惡人中的惡人。
  “白毛鼠,妳應該不想跟我壹起走吧?”李瑕問道。
  白茂下意識就往後退了幾步,道:“我就不走了……我偷東西,我活該多坐幾年牢,我該多受《宋刑統》懲治。”
  李瑕也不強求。
  他看得出來,白茂和劉牢頭有些關系,能蹲在死囚牢房是因為這邊寬敞。
  但看破不說破,他並未就此說什麽。
  白茂賊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沒話找話,道:“我是覺得,跟那位出去辦事,絕對不是什麽好事。要是好事他哪會到死囚牢裏挑人?我本來活得好好的,沒準出去了反而死掉咧,是吧?不過話又說回來,妳跟我不壹樣,妳反正是死……呃,是有大本事的人……”
  ……
  聶仲由大口咬了壹口炊餅,餅屑沾到衣襟上也不以為意。
  他依然還站在縣衙外,邊吃著早食,邊等消息。
  他想嚇壹下李瑕,看看其人的膽氣。
  他聶仲由做事,有荊軻刺秦王的勇氣,卻不會學荊軻帶壹個臨陣色變的秦舞陽。
  不多時,有獄卒過來把骨頭刀遞給他,並輕聲稟報了壹句。
  聶仲由點點頭,把骨頭刀收入懷中。
  又過了許久,壹個年輕人匆匆跑了過來,道:“查清楚了……”
  這人名叫“林子”,平時嘻嘻哈哈的,比如常拿自己的名字開玩笑說“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我旁的物件沒有,就是鳥多。”
  但他真辦起事來卻十分牢靠,聶仲由吃早食的這會功夫,已把要他打聽的事情弄清楚。
  林子道:“李瑕,年十六。其父李墉,字守垣,曾任余杭縣主簿,四年前因罪罷官。李瑕之母楊氏也是在四年前過世,李墉並未續弦,納了壹妾劉氏,家中沒別的親眷……
  據鄰裏所言,李家父子平日深居淺出,不與人來往。
  前日,在蒹葭樓,李瑕與太常寺少卿孫應直的四子孫天驥爭風吃醋,兩人爭執之下,李瑕打死孫天驥,故而入獄,判絞刑。”
  聶仲由道:“那這是‘鬥殺’而非‘故殺’,鬥毆中出於激憤失手將人殺死,為何會被判死刑?”
  林子道:“許是孫家勢大,判的是故殺,提舉刑獄司和刑部馬上就復核定罪,直接將李瑕下了死囚牢。”
  “呵,可謂神速。”
  聶仲由咬住炊餅,空出手,從懷中掏出壹把帶血的骨頭刀遞過去。
  “妳說這刀是怎麽來的?”
  林子道:“呂丙雄在牢裏磨的?他反正閑。”
  聶仲由道:“這不是豬骨,豬骨沒這麽硬,這是驢骨,牢中不可能有驢骨,這刀是有人準備好給呂丙雄的。而且,這人花了不少心思。”
  林子問道:“是孫家怕李墉交納銅錢把李瑕贖出來?”
  聶仲由搖了搖頭,道:“沒這麽簡單……李墉人呢?”
  “正要說這事,昨夜李家失火了,李墉以及他的妾室劉氏都不見了。”
  “失火了?”
  聶仲由想了想,冷峻的面容上浮起壹絲譏笑,吩咐道:“去把手令拿出來,這小子,我用了。”
  “會不會得罪誰?”
  “我懶得管。但這壹去生死難料,李瑕能不能活著回來,就讓那些人慢慢猜,猜個夠吧。”
  “哈……不過,說起來也沒判錯,這家夥才多大年紀,都殺了三個人了……”
  ……
  “哢”的壹聲響,林子拿鐐銬把李瑕銬起來。
  這是龐天祿原本戴的那副鐐銬,無非是兩條鐵鏈子,壹條銬住雙手、壹條銬住雙腳,限制活動的幅度。
  犧牲了這部分的自由之後,李瑕得到了另壹部分的自由。
  他走出了牢房。
  強烈的光線讓他幾乎睜不開眼,但他還是瞇著眼,不舍得閉上。
  這裏是古時的錢塘縣,是杭州……或許叫臨安府的治所,大概是後世的杭州市上城區。
  放眼望去,滿目繁華。
  黛瓦白墻勾勒出古時的江南風韻,穿過兩座酒樓間的空隙,正好望到錢塘江上過往的船只。
  街頭巷尾吆喝聲不斷,行人如織,熱鬧、忙碌。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李瑕還未細看,聶仲由已大步而走,林子壹把扯住他手上的鐵鏈,扯著他跟上聶仲由,拐進壹條巷子。
  他漸漸適應了外面明亮的光線,擡頭看向天空,那壹片藍,漂亮得讓人驚心動魄。
  李瑕心想,自己的私人飛機就是從這上面摔下來的,但是在另壹個時空裏……
  聶仲由的品級肯定不高,出門沒有任何代步工具,只靠壹雙寒酸的腳走。
  約摸走了壹刻鐘,離開了繁華街巷,進了吳山腳下的壹間宅院。
  這宅院平平無奇,擺設簡單。
  聶仲由帶著李瑕進了其中壹間屋子,林子拿出鑰匙打開李瑕左腳上的鐐銬,把鐵鏈銬在墻上的鐵環上。
  李瑕對此並不在意,在意的是走了這壹段路之後,他餓得厲害。
  到現在為止,他已經壹天沒吃東西了。
  饑餓,這種以前沒怎麽嘗過的感受比想象中要痛苦得多……
  “我餓了。”
  聶仲由從懷中拿出兩塊炊餅遞給他,道:“妳在這等兩天,兩天後我們出發。”
  李瑕吃著炊餅,手上的鐵鏈叮鐺作響。
  等嚼完嘴裏的食物之後,他又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壹口,才道:“好,妳告訴我任務細節,我盡力完成,之後妳放我自由。”
  聶仲由仿佛沒聽到壹般,自顧自地說道:“妳爹在我手上。”
  李瑕沈默了壹下。
  聶仲由道:“妳如果違背我的命令,妳爹就會死。”
  “不必這樣,我很講信用。”李瑕道,“妳給我活命,我替妳賣命做壹件事。”
  聶仲由就像是聽不懂人話,又道:“我不知道妳們父子為何得罪孫家,也不想知道。但妳心裏很清楚,這次若沒有我,妳們父子倆必死無疑。”
  李瑕並不清楚。
  他把“孫家”這個字眼記在心裏,思考著如果見到那位父親,要如何應對。
  另壹方面,他認為聶仲由或許是個很能幹實事的人,但絕對不是壹個好的領導。
  壹個好的領導,要用人就不會拿鐐銬鎖著他。
  壹個好的領導,哪怕拿對方的親人威脅,也應該是和風細雨,而不是這樣直截了當地“妳不聽我話,我就殺了妳爹。”
  好在聶仲由這種直來直去的性格也並非完全是壞事。
  也好在聶仲由並沒有要讓李瑕與父親見壹面的意思。
  李瑕慶幸沒有因此漏了餡……
  ……
  聶仲由壹通威脅,見李瑕竟然沒有提出要見李墉壹面,也是微覺詫異。
  他對李瑕的評價又添了壹條,薄情寡義。
  但他覺得這樣也好,反正並沒有真的把李墉捉住,只要嚇住這小子就可以了。
  不提,正好免得找借口。
  於是聶仲由也不再提孫家之事,以免漏了餡……
  ……
  “大恩我壹定報答。”李瑕又道:“妳要我做的事是什麽?”
  “妳不必知道具體要做什麽。”聶仲由道:“隨我到開封走壹遭,我讓妳做什麽妳就做什麽。”
  “好。”
  聽說是去開封,李瑕正想著這“大宋興昌四年”還是在北宋不成,卻聽聶仲由又問了壹句。
  “此去敵境九死壹生,妳可有遺願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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