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宋

怪誕的表哥

歷史軍事

這是壹間牢房,關了三個人。
壹縷微光從高墻上的小小氣窗透進來,昏暗中,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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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串聯

終宋 by 怪誕的表哥

2023-12-24 21:57

  當年吳曦據蜀叛亂,湧現出了太多大宋忠臣義士相抗。
  比如,興元府通判楊震仲。
  楊震仲素有氣節,聽聞吳曦自立,招大安軍平叛,言“顧力不能拒,義死之”,事敗,飲毒而亡。
  事後,朝廷追贈他朝奉大夫、直寶謨閣,蔭官二子,後追贈謚號“節毅”。
  鐘興賢願效仿楊震仲。
  他不畏死,也絕不追隨叛逆。
  此時面對李瑕,愈說愈怒,話到最後,已是神色激憤。
  “右相既誠心招妳入朝,妳不往,心懷異誌已是明證!何須再作狡辯?唯勸妳休要自誤,早日向朝廷自罪!”
  這便是程元鳳傳書給李瑕的目的之壹,要讓川蜀官員們都能看清李瑕的異心……
  孔仙站在壹旁,聽鐘興賢罵到這裏,已是殺意漸起。
  怎麽能不把這些朽木緝拿?
  被綁著的時候,還能稱壹聲“李節帥”,壹松綁反倒越罵越兇了。
  這種人,對他們越客氣,越是蹬鼻子上臉。
  心想著這些,孔仙的目光已落向城頭士卒,只等李瑕壹聲令下。
  鐘興賢猶未發覺,還在對李瑕滔滔不絕。
  “自建炎年間吳玠據守全蜀,吳家三世建功西陲,屢受君恩,爵高於王侯,川陜民間亦是有口皆碑,每有傳頌。而吳曦壹朝叛國,八十年功勛都毀於壹旦,付諸東流!五十年來,叛亂之雲煙未消,前事歷歷在目,李瑕、李節帥,好自為之,妳之聲望,尚且比不了吳曦,而當今之右相也絕非韓侂胄有眼無珠之輩……”
  “程元鳳是否有眼無珠我不好說。”
  李瑕終於開口。
  他隨手揮了揮手中的信,丟在鐘興賢面前。
  “但不論說得如何慷慨激昂,我還並沒有叛亂,不是嗎?”
  “妳分明就是想……”
  “大宋律例,靠壹個‘想’字就能判罪嗎?!”李瑕斷喝壹聲,壹指鐘興賢,道:“這與‘莫須有’有何區別?妳們都是秦檜黨羽不成?”
  他掃視了壹眼另幾名已呆楞住的官員。
  “程元鳳壹紙私信召我回朝,成何體統?他若有我叛亂的罪證,大可拿出來,直陳於天子,發金牌來召。或發檄文,召告天下人平叛,讓忠於社稷之官員底氣十足地剿滅我,如安丙、李好義、趙彥吶等人招集兵馬殺吳曦,妳們也來這般殺我,休在背後偷偷摸摸串聯,孔安撫捉妳們捉錯了嗎?到底是何人在違悖法度?!”
  鐘興賢張了張嘴,想說壹句“右相那是怕真逼反了妳”,但說不出來。
  這是背地裏的算計,不得當眾言說。
  程元鳳也確實沒請出天子詔書。
  七名官員壹時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下臺。
  李瑕又道:“妳等既未得朝廷詔令,又未奉制置府之令,擅自聚議,拉攏軍中校將,招募力士,欲殺我?欲謀反?”
  他語氣平平淡淡,壹個謀反的帽子已反扣過去,自然而然……
  有孔仙在,有皮豐這樣的將士在,整個利州西路的形勢本就穩固。
  李瑕願意來與這些官員費口舌,為的,其實是留他們的性命。
  他手底下能用的文官屬實太少,哪怕川蜀每個州府各只減少兩三名官員,短期內也根本無法派齊。
  別的不說,耽誤了今年的春耕便很麻煩。
  需要人做事,因此來勸說。
  程元鳳束縛太多、顧忌太多,不敢擡出宋廷的來壓,又要消藩鎮之禍,又要穩妥,做起事情藏頭露尾,私相授受,連名義都沒有。
  那就以名義壓過去罷了。
  這壹遭,這些官員豁出性命,卻碰得灰頭塵臉,下次就是“再而衰、三而竭”了。
  當然,是能做事的好官才值得他這般。
  李瑕也不忌憚於殺人。
  他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帥位之下,是上萬的屍骸,此時殺氣綻出,面前的七名官員已能感受到危險。
  有人不怕,但還是有人怕了,嚇得臉色煞白。
  “萬萬不敢!”
  當先高呼的是錄事參軍江正誠。
  江正誠頗覺冤枉,他了解利州駐軍將領對李瑕的信服,在鐘興賢跑來聯絡時也婉言勸說對方不要亂來,但也沒有向孔仙檢舉,方被當作同黨壹並拿下。
  “大帥恕罪,諸位同僚乃是受奸臣蠱惑……”
  ……
  張文靜負手站在城頭上,向李瑕那邊看去,只見他正安排人將那些官員帶下去,分開來壹個壹個地問詢。
  她對這些收買人心的套路頗為清楚,張柔當年攻城拔寨,應對了不知多少金朝官員,她從小聽這些事長大的。
  分開來問,有些想要效忠又下不來臺階的就可以私下說些表忠心的話。
  果不其然,壹會之後,李瑕便解下身上的披風,要披在與他說過話的某個衣衫單薄的官員身上……
  正想著這些,忽聽遠處皮豐說了壹句“給帥夫人拿條軟凳來”。
  張文靜忽想起壹事,遂招過兩名她的護衛。
  這次隨從李瑕南下的二十四名護衛中,有四人便是她從亳州壹路帶來的,是張家從小培養的女力士。
  “大姐兒。”
  “去備些禮物,送給孔安撫家的夫人、孩子,另外,莫落了方才領我們進城的那位寧武軍部將,也給他夫人帶份禮,莫顯得刻意了,打聽打聽人家喜歡什麽。”
  “是。”
  張文靜想到這利州城中將領喚她作李瑕的夫人,還是很受用的,雖懶得與高明月爭,但心裏高興送些禮物,她便覺自在。
  她有錢,比李瑕有錢得多。
  從家中出來雖只帶了兩個小匣子,裏面每壹樣都是價值連城,有不少都是當年金國宮廷珍庫之物,壹個物件便能換壹大箱子的金銀珠寶。
  父兄雖不肯來操辦婚事,她自己便能置辦出十裏紅妝。
  又等了好壹會,李瑕方才回身走來。
  “辦妥了?”
  “嗯,妳不去那邊茶館聽人說書?”
  “看妳做事比較有趣。”張文靜笑道,“我看有個老夫子氣咻咻地走了?”
  “鐘通判?”李瑕隨口道:“他師出無名,說不過我,棄官而走了。”
  “就這般放了?”
  “留下了六個,還不錯。放走了也好,對我名聲有好處……妳看,孔仙已在交代人宣揚此事。”
  “宣揚‘李節帥義辯群儒,鐘通判羞愧遁走’?”
  “我該叫妳去宣揚才是。”
  ……
  下午又巡視了幾處田地水利,次日,李瑕便動身離開利州,趕回成都。
  這個時節連新草都未發芽,官道邊唯有幾株臘梅猶在冷風中綻放。
  馬蹄踏過地上的霜土,不緊不慢。
  天氣尚冷,迎面還是有些風,冰冰涼涼。
  張文靜依舊與李瑕共乘壹騎。
  剛出行時也說“還未成親,男女授受不親”,但早在相識之初便該抱的也抱過了,終究還是共乘壹騎能多說說話。
  三百六十裏行程下來,兩人愈發親昵。
  張文靜有些貪睡,趁著金牛道這地勢馬匹跑不起來,便縮在李瑕懷裏瞇著回籠覺。披了塊小毯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連眼睛都不肯露出來,只留了條小縫呼吸。
  她與高明月卻是全然不同。
  高明月看著溫柔嫻靜、弱柳扶風,但很是能吃苦,骨子裏是堅韌性子;張文靜看起來聰慧狡黠、活潑好動,卻有些嬌生慣養。
  只到太陽完全出來,她才哼唧壹聲,感受到李瑕抱得緊,不至於掉下去馬背,方才扯下毯子,顯出俏顏來,眼睛卻是睜不開。
  “到哪了?”
  “昭化。”李瑕道:“這般顛簸,妳真睡著了?”
  “沒睡得很沈,迷迷糊糊的,山真多啊,壹輩子看的山加起來也沒這幾日多……”
  “我懷裏有肉幹,自己掏來吃。”
  張文靜伸手到李瑕懷裏,卻不掏東西,側身懶洋洋地倚著他,道:“還以為要在利州待許多天,卻只待了壹天。”
  “利州不打緊。”李瑕道:“利州由汪德臣經營十年,當地士紳百姓早已忘了宋廷,只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鬧不出太大動靜。”
  “我看那位孔安撫使很對妳很敬重,成都那邊怕是沒這般輕松吧?”
  “嗯,孔仙以往是余玠麾下,鎮守雲頂城時又經歷過余晦這樣壹帥無能累死三軍的蜀帥,追隨我時官位也低,這兩年在利州,又難免受百姓影響;至於張玨,傾向於我,但只怕沒那麽容易下決心……”
  ……
  正月初十。
  成都以北,壹桿大旗豎在綿遠河畔,上書“宋四川安撫制置副使張”字樣。
  官道邊的驛館大堂中,張玨獨坐在那,壹手捧著兵書,壹手執蒲扇輕扇著爐火。
  爐上溫著酒,案幾邊擺著壹盤兔丁,他時不時飲上壹口,偶爾放下蒲扇,夾兔肉吃。
  時至午後,終於聽得親兵稟道:“大帥,李節帥到了。”
  “叫副帥。”
  “是,副帥,李節帥到了。”
  “那牛肉送來沒有?若還新鮮,趕快去燉了。”
  “是,已在燉了……”
  張玨放下書,又拿壺酒放在爐火上,方才起身出門接。
  過了好壹會,幾人重新回來,不時響起朗笑聲。
  “有妻更娶者,徒壹年,女家減壹等。非瑜這是‘知法犯法’啊。”
  “那君玉兄不如將我捉起來關上壹年罷了?”
  “娶便娶了,又如何?唐時亦有並嫡之風,卻不見真將誰捉了,《舊唐書》載,毛仲二夫人同承賜賚;安重榮娶二妻,唐高宗並加封爵。我是他嫡妻也好庶妻也罷,總歸不打緊,把他‘捉起來’,卻是休想。”
  “好個伶牙俐齒,既也姓張,或與我是同個祖宗,不知出自哪壹房張氏?”
  “張副帥問這個,莫非要拜把子,作我義兄不成?”
  “好啊!這有何不可?我早想嫁個妹妹給非瑜,來人,斬雞頭、擺黃酒來。”
  “君玉兄不必急,待妳我談過之後,再說是否拜把子如何?”
  “非瑜先請。”
  李瑕先在案邊坐了,張玨笑了笑,方才在他對面坐下。
  張文靜在李瑕身旁坐了,卻是不再開口,顯得頗為乖巧。
  至於方才的言語,是張玨先打了機鋒,有些話李瑕不好說,她卻可幫忙將談話的調子定下來。
  犯不犯王法,遵的又是哪朝哪代的王法,捉或是不捉,無非是這些問題。
  ……
  “年節時打聽到龍泉驛附近有家野店賣牛肉,特地叫人查抄了,將這肉送來。”張玨話到這裏,道:“禁殺耕牛,川西這邊壹向執行得嚴厲。今日這肉,真是查抄來的,非瑜可信?”
  “在釣魚城壹起出生入死,談什麽信不信?”
  李瑕隨口應著,已夾起來吃著。
  張玨卻不吃,自飲著酒,有些沈悶。
  “妳我之間,也不必旁敲側擊了。”李瑕道:“我確實是有反意。”
  張玨楞住。
  李瑕這壹句話,打亂了他所有的思緒。
  而那平平淡淡的語氣,也讓他壹時沒能反應過來。
  只好又倒了壹杯酒,悶飲了壹口。
  “年前,妳傳信來,叫我只保治下安泰,我還以為是程元鳳誣陷妳,沒想到妳真是要……唉。”
  “我是讓妳不必管這事,等我來與妳當面說清楚。”
  “真要反?”
  “是。”
  李瑕既直率,張玨遂也直率起來。
  他吐了口長氣,道:“能不能不反?鳥朝廷總猜忌我們,我是也煩了,大可不理它。仗要如何打、地要如何治,往後聽妳的便是。可若舉了反旗,妳我這氣節可就壞了,壹世盡忠最後卻反了,落得千古罵名。再有,妳便是當了皇帝,後來人又要效仿,哪是長治久安的道理?”
  李瑕道:“君玉兄是明白人,但大宋哪還有什麽長治久安?”
  “妳不必說,道理我都明白。”張玨道:“我就問妳,是不是被逼到不得不反了?若是,我二話不說。但若不是,妳我之間可就難辦了。換壹句話說,不反,妳我好好當個宋臣,能不能保天下太平?”
  “那要看這‘天下’指的是多大了,只要肯遮住眼,江南壹隅也能算整個天下。我不反,半壁江山也許還有十數年太平,但朝廷這個樣子,不可能收復故土了。當知,天下壹統才是大義。”
  李瑕說著,看了看身邊的張文靜。
  “我這位家眷,出身順天張氏,我會與她成親,等朝廷知道了,必不能容我。”
  張玨也不追問,只道:“那就別讓朝廷知道。”
  他確實是明白人,大部分事情都不需要李瑕解釋。
  李瑕道:“我說的是,趙宋自棄中原,沒有北復之望了。”
  張玨揣著酒杯想了許久,皺了皺眉,眼神再次糾結起來。
  “妳就不能把話說死嗎?這不還是讓我選,要臣節還是要抱負?我見妳,只想求個心安。”
  “那妳是抱著幻想,這事就沒有兩全其美。”
  “我就不明白了,程元鳳來了壹封信罷了,我收到妳回信便知妳能對付得了他,又何必要現在反?何必要來讓我做選擇?”
  話到這裏,張玨自拍了拍桌案,道:“妳還不如說給我多少錢,分我做多大官!”
  李瑕笑了笑,忽問道:“成都有金銀關子鋪了嗎?”
  張玨壹時沒回過神來,楞了片刻,方才點了點頭。
  “年節前有個虞姓大商,設了錢莊……”
  “問題便在這裏。”李瑕緩緩道:“程元鳳不可怕,只是想對付我壹個人而已。但賈似道馬上要掌權了,賈似道的手段淩厲、瘋狂得多,他在利用金銀關子,意圖控制川蜀……”
  先解釋過此事,李瑕又道:“宋廷的財政崩潰本質是入不敷出,支出越來越大,收入越來越少。幾乎已不可能扭轉,換壹種錢幣,只能在初期重塑信用,但根源不變,只會適得其反,變本加厲。”
  他壹時也不知如何將想法與張玨解釋清楚,停下想了想。
  “這就好比,宋廷是壹個病人,渾身都開始發爛,川蜀則是壹條腿,眼下,腐肉還未長過來,得要分割……我原本也不想這麽快分割,但賈似道在用腐肉來阻止川蜀自立,他要川蜀與大宋壹起腐爛。到時,我們必須把川蜀的錢幣、稅制獨立,迫在眉睫。”
  張玨聽不懂,但十分動容。
  李瑕已鄭重道:“我需要妳支持我,我們才有壯士斷腕的底氣。”
  “可按妳方才的比方,川蜀是那條腿。”張玨問道:“壹條腿,能長成壹個人嗎?”
  “故而是奇跡,妳我合力,來造這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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